[英格丽德·里普曼_熊音_王亚明] 失窃的记忆

失窃的记忆
1999 第9期 - 名家名著

英格丽德・里普曼 熊音 王亚明

晚上九点,奥凯酒吧又到了最热闹最拥挤的时刻。九点一刻,一个中年男人走进了酒吧。

“啊,西尼尔,你好!”老板热情地招呼着来人,亲自把他带到二楼,让他在靠街的窗口边坐下。“要点什么?”

“一杯威士忌。”

被称作西尼尔的男人取下帽子,露出半秃的头。他的眼睛比一般人要亮,深不可测。

西尼尔慢慢呷着威士忌,像是在等人。十分钟后,他看看表,准备离去。但就在那一刻,他等的人到了。

“雷蒙娜,你来晚了,你可真会折磨人。”西尼尔亲切地抱怨着,走上去迎接来人。

来人是一个年轻女人,看上去不过才二十多岁,酒吧灯光很暗,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可以感到,这是个非常出众的女人。

雷蒙娜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没办法,西尼尔,刚做完手术。干我们这行的――”

雷蒙娜瞟了一眼邻座的人,“已经决定由我来做那个手术了。”

“是吧?”西尼尔两眼放光,“祝你成功,雷蒙娜,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可我一点把握也没有。这种手术,我还是第一次做,万一失败的话――”她意味深长地望了西尼尔一眼,让下半句话飘散了。

“你的医生职业就完蛋了。”西尼尔笑了笑,“不过,雷蒙娜,你还可以干别的,你可以干同我一样的工作。”

随后,两人坐得更近了,声音也更小了,看上去好像是一对情人进入了更实质性的谈话,西尼尔的手也慢慢向雷蒙娜的大腿上移去。雷蒙娜不快地皱了皱眉,但很快便把这种不快掩藏起来了。

科尔・库柏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半了,比平时晚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这在他们六年的幽会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烦躁不安地走着,挑剔地打量着镜中的人。

科尔・库柏是那种无论怎么挑剔也找不出毛病来的美男子。尽管已年过四十五周岁了,但在妻子和任何女人眼里他都是个英俊小伙子,医院里的人都很奇怪为什么科尔没做演员,尽管他做医生也十分高明。女人们都为他的难以诱惑而丧气,而他的妻子安妮・库柏却为丈夫的不忠忍受着痛苦。

他有情人,他对情人相当忠诚。由于某些原因,他不愿同妻子离婚,他们三个人相安无事地生活着,似乎都很满意,至少科尔是满意的。

房门终于从外面打开了,科尔・库柏决定不去迎接情人,他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气愤。

“科尔,亲爱的,你在等我?”雷蒙娜在起居室找到科尔,轻轻搂住他,“为什么不说话?”

“你喝酒了?”科尔抬起雷蒙娜的下巴,“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别这样,科尔,”雷蒙娜拨开他的手,好像不愿同他四目相对,“别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了欺骗的丈夫,要记住,我不是你的老婆。”

“雷蒙娜,”科尔紧紧搂住她,“你太无情了,居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嫉妒。”

“可是我并没有强求你离开安妮。”雷蒙娜冷冷地说,“也许……我们应该分手了。”

“啊,谢尔比小姐,”科尔松开雷蒙娜,“我也已经腻了。只是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省得我白等你,我今晚还有个约会,同蒂娜小姐――”

他信口说出一个女人的名字,并走到门边,取下大衣和帽子,开始穿戴起来。虽然他竭力想显得不在乎,甚至渴望着分手,但他的双手因为激动和气愤而一直在颤抖。

“科尔,亲爱的,”雷蒙娜走上前来,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别走,我――至少我们应该在一起过最后一个夜晚吧?”

科尔转过身,盯着雷蒙娜。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的皮肤白皙而又红润,一头少见的棕色头发披散在肩上,看上去同她六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更成熟了。

科尔抱起雷蒙娜,来到卧室。他发现,雷蒙娜流下了眼泪。

“怎么啦?”他小心地问。

她摇了摇头,泪水更多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科尔有些纳闷,爱了六年,她还是第一次流泪。不过关于这一点,他没有多问。

辛克莱・温顿教授自己都能感到这次手术非常成功。他的头不再有那种放射性的疼痛了,两眼也不再感到有一种压迫感了,左臂和左腿像突然灌注了巨大的生命力一样,恢复了年轻时的力量和灵敏。最令他惊讶的是,手术后,他的记忆力似乎变得更强了,从前那些快忘光了的旧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之中。他真没想到取出一个脑瘤会使他得到这么多好处。他从内心感谢那个雷蒙娜・谢尔比医生。想想看,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竟然能做这么复杂的手术!

“罗莎,”教授急不可耐地说,“车怎么还不来?”

罗莎・温顿像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一样亲自跑到窗口望了望,摇摇头,“别急,宝贝,说好了八点半来,现在才七点多咧。”

“罗莎,我想起来了,还有五天就是我们俩的银婚纪念日。你一直想搞个晚会的,这下可以有个机会了。”温顿教授有些自责地说。“这几年,我――”

“亲爱的,你――”罗莎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你还记得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噢,真是太好了!”

“真得感谢谢尔比医生,”温顿教授指指头部,“她为我切除了脑瘤,我的记忆神奇地恢复了,我想起了好多好多从前的事。”

重温青年时代的旧梦,是温顿夫人的日常功课。她常常一个人在电视机前发呆。是啊,她整天呆在那个偏僻的中西部小城还能干什么呢?自从儿子去上大学之后,她就越来越害怕这种寂寞,如果没有往事的回忆,她会发疯的。

温顿教授从事的研究使得他们全家总是呆在偏僻的小地方。特别是六年前,他主持“宙斯工程”以来,他们就扎在这块不毛之地上再也不动了。温顿教授倒是很满意这种生活,他从不抱怨,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边是些什么人什么事,他是个工作狂。

而今天,他居然记起了三十年前的旧事,他好像多了些人情味,少了些科学家的狂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罗莎・温顿巴不得丈夫再动一次手术。

“这么说,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卡尔・布鲁克上校问道,“一帆风顺?”

“对,甚至可以说返老还童了。”他的助手裘德・克恩兴高采烈地说,“我对他的保护真可谓无微不至,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有二十五个小时都派人守在他病房外。做手术时还派了两名保安人员守在手术台边。”

卡尔・布鲁克点点头,他是负责“宙斯工程”保安工作的人,所以他得十分小心。除了几个最高级的负责人,谁也不知道“宙斯工程”是干什么的,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只从事某一部分工作。分工之细,已到了从部分无法推测出整体的地步。

这儿的工作人员都经过了严格的挑选,是一些绝对可靠的人,尽管如此,这儿的保安工作仍是十分重要的。卡尔・布鲁克深知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个秘密存在,就有一种泄露秘密的渠道,也就有一种获知这个秘密的方法。问题是:是否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这种渠道和方法。一旦过了这个期限,找到这种渠道和方法也无济于事了。“宙斯工程”便是如此。一旦工程完工,就将销毁一切数据和资料,它将成为世界上唯一的一个这样的工程,苏联和西欧都将处于美国的控制之中。

“教授他好吗?”布鲁克关切地问。他如此关心教授的健康是有道理的,因为“宙斯工程”主机设计是由温顿教授担任的,他的才华将决定工程的成败,而他的忠诚则涉及到美国在全世界的地位问题。

“他感觉非常好,”裘德说,“应该说他比以往更伟大了,他精力充沛,记忆力也加强了。我相信他一定会使宙斯工程早日完工。”

布鲁克点点头,那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他的妻子已经再次提出离婚了,就因为过不惯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只是由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她的离去没有得到批准。布鲁克担心她忍不住会自杀。

“顺便说一句,”裘德递给他一份报告,“温顿教授准备下星期五举行他的银婚纪念晚会,他说希望你能批准。”

“银婚纪念晚会?”布鲁克惊诧地睁大眼睛,“温顿教授这么浪漫?”

“他说这些年一直没有关心过妻子,他想弥补一下。”

“教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布鲁克自言自语地说,“也许是因为手术的关系。”他点点头,“好吧,裘德,我不反对,不过,你又得忙一阵了。对参加晚会的人必须严格审查。我希望他能邀请我。”他半开玩笑地说,“即使对我,也得审查,懂吗?最可信的人常常是最不可信任的。”

“明白,你放心好了。”

火是从五楼的一套房间里烧起来的,很快就蔓延开来。由于隔壁两家人都到欧洲度假去了,火一直烧了二十分钟才有人发现并报告了消防队。

大火烧毁了五楼的几套房间,上下两层紧挨着的房间也受了影响,共有十人受伤,一人死亡。

被烧死的那个女人是在五楼二十一号房间找到的,也许是这家的女主人。她的上半身已被烧焦,下半身由于浸泡在澡盆里,还得以完好无损。

纽约市警察局的加百列・霍克警官仔细检查了火灾现场,由于整个房间全烧毁了,他无法找到证明女尸身份的东西。

起火的原因仍未查清,有可能是厨房煤气引起的,也有可能是电器出了问题引起的,甚至有可能是烟头扔得不是地方引起。霍克刚刚处理完一起火灾事故,就是由于烟头扔在了枕头边引起的。

加百列・霍克是谋杀调查部的侦探,但他常被派到这类现场去。实际上,有一半的时候他会从这些看来是事故的事件中发现人为的痕迹,从而证明这并非事故,而是谋杀。他总是以一种怀疑的眼光看待这些“事故”,心里总在问这样一个问题:这真是事故吗?

“蒙罗,”他对手下的一个青年警官吩咐道,“派几个人监视这幢楼,我总是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蒙罗走后,他又吩咐几个警官把女尸送去检验,然后,他来到一楼守门人那儿。

守门人是个精瘦的老妇人,两只眼睛异常有神。

“五楼二十一号房间?”她翻开一个登记簿,“对,那女人叫雷蒙娜・谢尔比,在这儿已经住了两年了。我在这儿已干了五年,先生,我见过许多――”

“你认识她吗?”霍克打断老妇人的回忆,生怕她一年一年地讲述下去。

“认识?瞧你说的,我能不认识吗?”老妇人仿佛觉得受了轻视,“我还同她说过话,真的,这个女人是个――老姑娘,没结婚,但她有一个情人――”

“是吗?”

“她有一个情人,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他几乎……每天都来,有她的钥匙。”老妇人发现警官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样子,又凑了上去,“一定是他放的火,我担保。”

霍克皱了皱眉,沉思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至少可以调查一下这个男人,情杀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又是晚上九点了,科尔・库柏习惯性地穿好外衣,打上领带,朝镜子里望了一眼:很好,很帅,正是雷蒙娜喜欢的那种深沉干练的形象。领带是她为他挑的,是专为配他那件深棕色大衣而买的。在这些方面,安妮永远比不上雷蒙娜,她喜欢的颜色都是他厌恶的。

他拿出车钥匙,向大门外走去。安妮突然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半个头来:“科尔,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到雷蒙娜那儿去。”他从来不对妻子隐瞒自己与雷蒙娜的私通。

安妮胆怯地说:“可是她已经――”

科尔猛地记起雷蒙娜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变成了一具丑陋的尸体,他是在电视里看到的,她上半身狰狞可怖,下半身仍洁白如玉,两相对比,越显得丑陋。也许哪个解剖医生正在搬弄那具僵尸。

想到自己爱过、占有过的女人被另一个――也许是好几个――男人在那儿尽情摸弄,包括那个使他沉醉多次的女性最珍贵的器官,科尔气得浑身发抖。他们一定可以在那儿找到他的精子,并由此查出他的血型等等,说不定还会怀疑是他杀了雷蒙娜。

科尔想像着被割得四分五裂的雷蒙娜,忍不住呕吐起来。安妮跑过来,扶起他。“科尔,别折磨自己了,谁叫她自己不小心?”

“你这个巫婆,”科尔抓住妻子的头发,狂怒地摇晃着,“一定是你,是你烧死了她!”

安妮一声不吭地听任他发泄了一通,然后平静地说:“为什么是我?我总不会在忍受了六年之后再去报复她吧?”她搂住丈夫,“科尔,我爱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能忍受。我怎么会伤害她,既然你是那么爱她……”她轻轻哭起来,“科尔,为什么你……你不能像那样爱我?”

科尔感到良心上一阵震颤,安妮是爱他的。当初,他还只是个穷学生的时候,这位石油大亨的千金就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并且不顾父母的反对嫁给了他。她给他带来了优裕的生活条件,使他顺利地获得了博士学位,又使他轻而易举地进了圣韦尔斯医院,当上了脑外科主任。从这些意义上讲,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科尔捧起妻子的头,的确,妻子也很美,从哪一个角度都是如此。虽已到了中年,但仍像一个少女一样苗条。如果她仅仅是安妮・库柏,那他一定会更爱她,但她曾是安妮・霍夫曼,石油大亨亨利・霍夫曼的女儿,他的大施主。一想到这,他就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变得疲疲软软了。

安妮对他是非常忠贞的,尽管六年来,他很少跟她做爱,也公开承认自己有情妇,但她逆来顺受,从不提出跟他离婚,也没有任何外遇――如果有就好了,科尔可以名正言顺地同她离婚,至少可以在良心上好受一些。

现在,雷蒙娜突然不存在了,科尔感到自己的世界坍塌了。他粗鲁地抱住妻子,把她扔在那张空了很久的大床上,门都不关,就扑到她的身上。

“雷蒙娜・谢尔比,女,三十五岁,未婚,纽约圣韦尔斯医院脑神经专家……”加百列・霍克看着手中的材料,设想死去的那个女人并不是雷蒙娜,而是另一个女人。但事实粉碎了他的设想,经过鉴定,死者的血型、身高等特征都与雷蒙娜相符,而且圣韦尔斯医院已经证明雷蒙娜有好几天没上班了。

死者雷蒙娜――霍克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两个称呼连在一起――没有任何亲人健在了,父母已于两年前去世,她是独生女儿,没有其他亲戚。

“这么说,她一家人都从世界上消失了。”霍克自言自语地说。她干嘛不结婚?究竟是因为不想让某一个人拥有自己,还是觉得任何人都配不上自己?当然,如果考虑到她是脑神经专家,这似乎并不奇怪,女人们往往顾了这头便丢了那头,有才华的女人常常独身。

解剖结果表明死者在死前十二小时内曾有过性活动,从体内存留的精液来看,是个B型血液的男人,他也许干完后就离开了公寓,也许是作案后才溜的。

晚上二十二点,霍克接到了负责监视出事地点的蒙罗的报告:十二点前,有一个男人在出事地点流连,仰望失火的公寓。

一定是她的情夫,霍克想,警官马克用夜间潜望镜拍下了这个男人,以为抓到了重要线索。但霍克明白,恰好相反,他在那儿张望正好说明他没有放火,否则他会有意远离那个地方。

“马上查清这个人是谁,”霍克说,“马克,你干得不错,现在你继续张望,有什么可疑的迹象立即报告。”

一小时后,霍克已经知道照片上的男人叫科尔・库柏,圣韦尔斯医院的脑外科主任,守门的老妇人证实他就是雷蒙娜的情夫。

他站起身,向汽车走去,他得马上去圣韦尔斯医院

霍克第一眼就感到这个男人不好对付,他精明、冷静,对心理学一定很有研究。说实在的,霍克不喜欢同医生打交道。

“库柏先生,你昨天晚上到五十二大街去了,是吗?”霍克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的,我去了,”库柏坦率地说,“因为我的情妇曾在那儿住过,我对那块地方很留恋,所以我就去了。你们是躲在哪儿监视我的?”他轻蔑地盯着霍克,问道。

“这无关紧要,我想知道的是――”

“你想知道是不是我放了火,”库柏很不友好地说,“我知道你们在死者体内找到了我的精液,由此断定我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并根据你们那套老生常谈认定我是出于嫉妒或是什么原因――天知道还会有什么――害死了她,是吗?”

霍克盯着库柏看了一阵,发现对方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像败下阵来一样把眼光移到了别处,“你说得对,我们不能不怀疑你,但是,我个人认为不是你,因为你不像个为了爱情会干出这种愚蠢勾当的人。”

“谢谢,警官先生,”科尔・库柏态度平和了一些。“事实上,我没有谋害她的道理,我爱她,她也爱我,我妻子不干涉我们的爱情,我凭什么要杀害她呢?”

“会不会有其他追求她而没有得逞的人?”

“就我所知,没有这样的人,全院没有不知道我们的事的,”库柏似乎有几分骄傲地说,“他们都知道没必要同我竞争。”

霍克瞟了库柏一眼,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出事那天,你是几点离开的?”

“十点。”

“为什么你没有――呃――留在那儿过夜?我是说,干完那事,应该是很疲劳的。”

科尔・库柏脸上现出不安的神色,“那天她不让我留在那儿。平时我总是十一点以后才走,有时第二天才走。”

“你认为她那天有没有什么不一般的表现?”霍克有些尴尬地说,“比如特别热烈或者特别冷淡?”

库柏皱紧眉头,这个家伙简直是有些变态了,分明是为了满足自己邪恶的好奇心。他不快地说:“没有,她很正常,我说霍克先生,为什么你对一起公寓火灾如此感兴趣?”

“怎么说呢?也许是直觉吧,”霍克看得出库柏在想些什么,“我觉得她死的方法很怪,好像是在澡盆里窒息后被烧死的,但我非常奇怪,为什么恰恰烧坏了她的上半身?她不会仅仅把腰部以下浸泡在澡盆里吧?”

“也许她想爬起来,结果被烟熏倒了。”

霍克点点头,“有可能。你记得她的下半身有什么特殊标记吗?”

“没有。”

霍克又点点头。根据所列报告,女尸的外阴左侧有一粒黑色的小疤,是毛囊发炎后留下的,不太显眼,不一定能被情夫所发现。但如果科尔・库柏先生稍稍留意的话,是会发现的。也许他只是没注意,这一点也可以理解,匆匆的几小时,他也许没有很多时间去细细欣赏情妇的每一个部位。

他们又谈了一会,霍克发现再打听不出什么东西,便起身告辞了。

温顿教授一开始工作,便又变成了那个废寝忘食的工作狂。他近来回来得特别晚,吃过饭又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半夜才熄灯。

温顿夫人不想责备丈夫,她也希望他早日干完。那时他们就可以远离这个偏僻的小城,回到纽约去。但她不安地发现丈夫越来越不高兴,脾气越来越大,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手术留下的后遗症。

“辛克莱,亲爱的,”她敲敲他书房的门,轻声说,“已经一点了,还不睡吗?”

丈夫没有答话,她又重复了一遍。

突然,丈夫拉开门,冲她嚷道:“你总是叫个没完,我刚刚想到一点什么,都让你吓跑了,早知如此,真不该娶你。”

这突如其来的脾气使温顿夫人莫名其妙,她想到这可能是手术的结果,便和颜悦色地说:“亲爱的,我是怕你累坏了。”

“你还有完没完?”温顿教授缩回头,“砰”地关上门,又忙开了。

温顿夫人呆呆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自己房间里,轻声哭起来。她希望丈夫听见后能过来安慰她,向她赔礼道歉,但她等了一会,根本没有动静。她想不出一个办法来唤起他的注意,于是便走到前厅,拉下了电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教授一迭声地叫着,从楼上跑下来。

温顿夫人听见了他摔倒的声音,她惶恐地合上电闸,跑上楼,教授坐在楼梯旁,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辛克莱!”温顿夫人恐惧地大声叫道,“辛克莱,你怎么啦?”她跑到电话边,拨通了工程处医院的号码。

几分钟后,一辆救护车在温顿家门前停了下来,一个医生和两个担架员飞步上楼,围在温顿教授身边。折腾了一阵之后,医生宣布:“他只是睡着了,他太累了。”

温顿夫人松了口气,抱歉地送走医生和担架员,回到温顿先生身边,他已被安置在自己的床上了。

辛克莱・温顿沉沉地睡着,他已有好几夜没睡了。温顿夫人脱去外衣,换上睡衣,在丈夫身边躺下。她心疼地搂着丈夫,听他均匀地呼吸着,终于相信他只是累了。

第二天,她没有叫醒他,便起身去准备早点。厨房的电话铃响了,是布鲁克打来的。

“夫人,早上好,我是布鲁克。”

“你好,有事吗?”

“听说温顿先生昨天――病了?我马上来看他。”

“哦,谢谢,你最好是晚些来,他还在睡觉。”

科尔・库柏一踏进陈尸所的大门,就感到一阵恶心。他并不是没见过尸体的人,也闻惯了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溶液的气味。但一想到待会儿要见的是雷蒙娜・谢尔比的尸体,他就感到胃里一阵阵痉挛。

霍克把他领到一张停尸床前,掀开白床单,库柏差点晕了过去。那具半黑半白的尸体比电视上显示的更可怕。经过了解剖,尸体已支离破碎,现在只勉强拼凑在一起。

“请你特别注意下半身。”霍克提示说,但他没有指出外阴上的那个黑色小疤,他希望科尔・库柏一眼就能看出。

“也许是她,”库柏没有什么把握地说,“你们是在她澡盆里找到她的,那么不是她还能是谁?”

“这个请你不必考虑,你只从特征上判断一下。”

库柏捂住嘴,又看了两眼,“是她,我相信是她,如果不是她,那么她怎么会失踪了呢?”

霍克感到库柏只是从推理上认为女尸就是雷蒙娜,他并没有看到多少特征。

“看看她的脚,腿,还有这儿。”霍克指了指外阴。

“我想是她。”库柏忍住一阵恶心,往那个他极为熟悉的地方看了看,“也许女人都这样,我无法断定。”他又看了两眼,“等等,这儿有粒小黑点,我想这可能是毛囊炎愈后留下的,但我记得雷蒙娜并没有这个东西。”

霍克几乎跳了起来,“你肯定她没有吧?”

库柏想了想,“我肯定。”

“我想你不会记错。”

“那么,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烧死的女人不是雷蒙娜。”霍克兴奋地说,“库柏先生,这正是我所怀疑的。”

“对不起,”库柏不解地说,“就算不是雷蒙娜,那又说明什么呢?我是说,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死在雷蒙娜的公寓里?还有,雷蒙娜到哪儿去了?”他急切地问道,“请你告诉我,她到哪儿去了?”

“这个还需要调查,但我们至少可以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证明公寓火灾不是一次事故,而是一起谋杀案。”霍克同库柏走出停尸所,“现在你得帮肋我们,回忆一下,雷蒙娜有些什么可疑的举动吗?尤其是最近以来,有吗?”

库柏不知道警官在怀疑什么,他想了想,“没有。”

“如果你想起什么来,请随时告诉我,”霍克递给他一个电话号码,“只有在你的帮助下,我们才能找到雷蒙娜。”

“早上好,温顿夫人。”卡尔・布鲁克脱下大衣,走进温顿家的客厅。“温顿教授醒了吗?”

“还没有,要不要我去叫他?”温顿夫人说着,但并没有动身。

“不用,我看看他就走。”布鲁克向楼上走去,尽量把脚步放得轻轻的。

“是布鲁克上校吗?”温顿教授站在卧室门前,面色有些苍白,“干嘛不进来?我正想同你谈谈。”

教授想了想,同布鲁克上校来到书房,关上门。

“上校,我想我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温顿教授面有愧色地说,“我恐怕……我是说如果这种现象不得到改善的话,我恐怕无力完成这项工作了。”

布鲁克上校掩饰着心中的惊异,平静地问:“你是指哪种情况需要改善?”

教授指指自己的头,“这儿似乎不那么管用了。”

“可是你不是说记忆力加强了吗?你还说――”

“别管我说过什么了,”教授有些不耐烦地说,“事实是我连从前的图纸都有些看不懂了,更不用说进一步的设计,从前那些烂熟于心的计划、数据和方案都不翼而飞了。”

布鲁克上校一时间想到了种种可能,也许教授在掩饰自己的无能?但他前半部分设计的确预示着将有一个完满的结果,也许他突然对这项工程失去了兴趣,比如受到了妻子的压力,迫使他离开这儿?但他一直在废寝忘食地工作,显然还是想干完这件事。

“也许是手术的后遗症?”布鲁克试探性地问。

“也许是,我感到大脑好像被人掏空了一样,我回想那些设计方案,却一条也想不起来,”教授耸耸肩,“也许谢尔比医生不小心连我的脑物质也切除了。”

布鲁克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会记得以前那些往事了。实际上,她不仅没有切除你的脑物质,反而加强了它们的功能,因为她切除了那个害人的脑瘤。”他站起身,宽慰地说,“别急,也许还有个恢复阶段。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开始工作。”

“好吧,不过,我真的预感到自己完成不了这项工程了。”教授咕噜说。

布鲁克勉强笑了几声,心里掠过一个不祥的感觉:教授的确是发生了变化。如果他无法完成这项工程,那意味着这几年的心血白费了。但他又想到,那样一来,也许他就可以提前离开这个地方了,他说不出心中是股什么滋味,但他出于责任感,认为应该立即向上级汇报。

科尔・库柏犹豫了很久,终于拨通了加百列・霍克警官的电话。

“你好,我是加百列・霍克。”

“我是库柏,你好。”

霍克屏住呼吸,预感到将会有一个重大突破了。

“我想起了几件事,不知对你有没有用,我记得――”

“等等,”霍克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我们半小时后在拉美餐馆碰面,怎么样?”

“好吧。”

半小时后,两个人在拉美餐馆一张餐桌前坐了下来。

“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想在这种环境里你也许要舒适一些。”霍克掏出一个记事簿。

“也许没什么重要的。”库柏犹豫不决地说,“大约一个半月以前,雷蒙娜有一次很晚才回来,她喝了酒,那天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不快。”库柏把那天的事叙述了一遍,关切地问,“这些能帮你找到她吗?”

“这些线索非常重要,”霍克说,“我想她一定是受到了某种要挟,她当时也许已经知道不久就要离开你了,但她对你确有感情,所以她很难过。然后呢?就出了这次火灾,不过――”霍克思索了一会,“她干嘛要制造一个假象呢?”

两个人都默默地饮着酒。库柏知道雷蒙娜有可能还活着,感到一阵惊喜。但他也预感到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平常同你谈些什么?”霍克仿佛不经意地问。

“谈医学方面的事,还有……我们的爱情,她很忙,我们没有工夫多谈。”

“她忙什么呢?”

“她在进行一项研究,但她没有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研究。”

霍克好奇地睁大眼睛,“而你也竟然不问?”

科尔・库柏摇摇头,“我们之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对方不提的事,谁也不问。”

“可是你至少从她的实验当中看得出来吧?”

“我没有看过她的实验,她一直锁着门。”

“你是说你身为脑外科主任,不知道自己属下的医生在研究什么?而且连她的实验室也不能进?”

库柏不快地耸耸肩,“这你就不清楚了,她是利用业余时间在自己的实验室进行研究,我是无权干涉的,因为她并没有为此影响日常工作,事实上,她干得很出色。”

“她自己的实验室?在哪儿?”

“就在她的公寓里。”

霍克不由得跳了起来,随即又抱歉地一笑,“对不起,我太吃惊了,要知道,我们在她公寓里并没有发现实验设备。”

“也许是烧毁了。”

“不,有些东西是不会烧毁的,至少得剩下一些残渣。”霍克沉思了一会,“库柏先生,你提供的情况很有用,也许这能帮助我们弄清雷蒙娜・谢尔比是什么人。”

“可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儿。”

“是啊是啊,不弄清她是什么人,我们上哪儿去查找她呢?”

温顿教授固执地放弃了布鲁克上校批准的休假,重新开始了工作。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他对自己的研究项目一点也想不起来。他看不懂自己的设计,想不起以前有过什么构想,一旦他用力去回忆,他就感到大脑的什么地方空空的,发疼。以前是大脑像堵塞了一样,现在则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他不甘心这种失败,仍然每天伏案工作,但他发现根本不可能有进展。

经过五天的努力,他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敲响了布鲁克上校的办公室门。

“上校,我只好辞职了,”教授沮丧地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全忘记了。”

布鲁克仔细打量着教授,他发现教授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教授,宙斯工程全看你了,也许――”

教授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我并不愿意承认失败,但事实就是如此。说死人的坏话也许不好,但我认为谢尔比医生一定是在手术中出了什么差错,她好像削去了我对工作的记忆,只留下了我对往事的记忆。”

布鲁克照例安慰了教授一番,然后说:“我已经接到国防部通知,有两名脑神经专家马上就会到这儿来为你检查。现在,你还是……休息一下。”

“我再去试试吧。”教授不甘心地离开了布鲁克的办公室。

“你是说她是个没有历史的人?”科尔・库柏倒抽一口凉气,瞪着加百列・霍克,“那怎么可能?我们在雇用她的时候检查过她所有的证件……”

“在美国,伪造证件已只是区区小事了,”霍克说,“我们经过了艰苦的调查,证明她只是从八年前开始才有确切的证明,这八年中她都有证人证明她在某些地方工作,包括在这医院的六年。在此之前,都没有关于她的任何线索和证明,她好像是到了二十七岁才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

“她为什么要伪造历史呢?”科尔・库柏不解地问。

“伪造历史的人很多,原因也很复杂。有的是为了掩盖什么不光彩的过去,有的是为了谋求新的利益,可是有的――”霍克不愿说下去了。

“她说起过什么你不认识的人或不知道的地方没有?”霍克沉思地问道。

“没有,我不记得了。”

“我们可以设想她在躲避某个人或某个组织的敲诈恐吓,那么现在她的失踪就与此相关了,”霍克焦虑地说,“库柏先生,要找到她,我们就必须弄清她受到了什么恐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呃――”库柏犹豫了很久,“我听她在睡梦中说过一两个单词,但不是英语,好像是东欧语音,具体是什么语我不太清楚――”

“也许是俄语?”

“也许是,但我的确不清楚,我不能肯定是俄语。”库柏担心地问,“这说明了什么?”

霍克感到自己已经猜出了什么,但他认为不宜对库柏说出来。“也许她只是在记忆单词,谁知道呢?有些人可以在睡梦中记忆。”

“那么你仍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失踪?”库柏沮丧地问。

“她――欠别人的钱吗?或者类似的事?”

“你是说她是为了躲债才隐藏起来?”库柏摇摇头,“不,她不欠谁的钱,她从来不缺钱花。”

霍克向库柏告辞后,独自往自己的公寓走去,他觉得可以肯定一点:雷蒙娜・谢尔比是有意失踪的,因为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同库柏告了别,尽管在库柏的坚持下,他们仍在幽会,但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才决意要甩开他,于是她制造了那个失火假象。

想到一个女人如此深谋远虑,又如此心狠手辣,居然用另一个女人来替代自己葬身火海,霍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知道自己碰上了强有力的对手。

两名脑神经专家对辛克莱・温顿教授进行了仔细的检查,他们断定教授的脑物质已被取出了一块,至于这一块是由于手术上的失误而连带取出的,还是有意取出的,现在无法查明,因为负责手术的医生雷蒙娜・谢尔比已经葬身火海了。

温顿教授听到这个结论,几乎休克了,他扯自己的头发,捶胸顿足地嚷道:“我完了!我成了废物。”

布鲁克上校更是像遭了电击一样,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他严加防范,严加保护,其结果却是彻底失去了教授最宝贵的部分。

只有温顿夫人泰然处之,甚至可以说相当满意这一结论。“辛克莱,”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我们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假设雷蒙娜・医生是由于手术失误取出了这一块脑物质,”布鲁克阴沉沉地问他的助手裘德,“那么我们都被她解放了,你认为她会怎么样?”

“这怎么能推测出?”裘德愤愤地说。

“如果她是有意取出的呢?”布鲁克浑身抖了一下,这个设想太可怕了,但他不能不接着想下去,“她真的葬身火海了吗?也许是有人为了灭口?”

他拿起电话,请求接通纽约市警察局。半小时后,他从加百列・霍克警官处得知雷蒙娜・谢尔比并未葬身火海!

“裘德,”布鲁克上校脸色苍白,沮丧之极,“我们都让一个女人骗了!”

“现在两案已合成一案,”加百列・霍克说,“我们现在已经知道雷蒙娜・谢尔比是通过伪造历史,进入了圣韦尔斯医院的。最近,她通过情人科尔・库柏的关系揽到做辛克莱・温顿教授的脑瘤手术后,她曾外出,很晚才回来――这一点得到了她的情人的证实――我们推测她是去向什么人汇报这一决定。接下来,教授手术成功回到宙斯工程,而雷蒙娜・谢尔比已完成了任务,所以理所当然地葬身火海了。”他清了清喉咙,“现在大家有些什么高见?”

裘德・克恩说:“从科尔・库柏先生提供的情况来看,她有可能是苏联间谍,很明显是冲着宙斯工程来的。”

“但温顿教授的脑瘤是最近才发现的,”布鲁克说,“她不会未卜先知地打入了圣韦尔斯医院,而且教授有可能不去那个医院。”

霍克点点头,认为这有一定道理,“不过,”他补充说,“苏联间谍并不是看准了一个目标才安插进来,他们安插了大量间谍,一旦用得上就可以启用。”

“穆迪教授,”布鲁克对两位脑神经专家中的那个中年女人说,“有意识地切除某一部分记忆而不伤害其它记忆是否可能?”

“完全可能,不过需要事先用SPM机测试一下,确定该部分记忆的确切位置。”洛娜・穆迪教授随即讲了一大串技术方面的常识。

“那么,”布鲁克点点头,其实他并没听懂多少,但他至少知道这是可能的了,“这就很好解释温顿教授为什么恰好忘记了有关工程的东西了。 ”

“她为什么要这样干呢?”乔纳・林奇教授问,他是脑神经专家中的另一个。

“也许是为了破坏宙斯工程,”裘德说,“应该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温顿教授已无法工作了。”

霍克沉思了一会儿,“不能换别的人继续搞下去吗?”

“只能这样办了。”布鲁克沉痛地说,“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这项工作的,都怪我们疏忽了,只想到保护教授的身体,没有想到还会在眼皮子底下丢失教授的记忆。”

“宙斯工程也许会下马,”裘德并不遗憾地说,“那时我们都可以离开那个鬼地方,回到纽约来了。”

“幸好人脑不是录音磁带,”霍克说,“不然让人偷走就不仅仅是工程下马的问题――”

“等等,”洛娜・穆迪教授说,“你的话提醒了我,我正在研究记忆移植问题,现在才刚刚开始,用非科学的语言来说,记忆移植就像是重放磁带一样,被移植的人相当于录音机,他把一切都录在自己的大脑里,然后取出来,移植给另一个人,那个人就相当于另一部录音机,他可以被录音,也可以在上面重录……”

布鲁克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说可以把教授的记忆移植到……到另一个人的大脑里?”

乔纳・林奇教授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在实践中还没有人做到这一点。”

“对,”洛娜・穆迪教授说,“就我所知,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人攻克这一关,不然,我的研究就成了马后炮了。”

“你能肯定这一点?”布鲁克问。

“能肯定,这种研究成果是稳获诺贝尔奖金的,如果有人已成功,绝不会一声不吭。不过――”她突然住了口。

布鲁克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他接下来说:“不过,如果出于某种政治原因,也可能会隐瞒一段时间。”。

裘德・克恩忍不住站了起来,“那就是说宙斯工程计划已落到了别人手里?只要他们把温顿教授的脑物质移植到另一个人大脑里,那个人就会原封不动地制造出宙斯工程来?”他被自己的话吓住了,“上校,这下我们完了!”

乔纳・林奇教授说:“当然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她得设法保存这片脑物质,这就需要P3溶液,而这种溶液据悉只有美国和苏联可以生产。另外,她得找到一个具备温顿先生同样能量的人,否则移植的记忆只会白废。”

许久没有人吭声。稍顷,加百列・霍克缓缓地说:“问题是这一切并非不可能――尽管很困难,但从理论上讲是办得到的,也许有人已从实际中办到了。”

“现在怎么办?”裘德・克恩问布鲁克上校。

“我怎么知道?”布鲁克上校突然大吼一声,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坐在沙发上。

雷蒙娜・谢尔比翻看着有关纽约五十二大街公寓火灾的报道,觉得心情很复杂。她这已经是第三次“死亡”了。第一次是当她进入西蒙诺夫特工学校的时候,她作为娜塔莉娅・巴甫洛夫娜就算是死去了,她成了美国人塞琳娜・约翰逊。随后,她又“死”了一次,是在一次飞机失事中。后来她又成了雷蒙娜・谢尔比,来到了圣韦尔斯医院。刚刚过了六年的安静生活,她又得“死”一次,这次不知道又将成为什么人。

她已经非常习惯于改换身份了,几乎可以感到自己就是所扮演的那个角色。

“雷蒙娜,你决定了吗?”西尼尔・舍伍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我希望你抓紧一些,我们――”

“这是科学,”雷蒙娜轻蔑地说,她知道西尼尔会为这腔调气得发狂,但她不在乎,她现在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要不,我移植给你吧。”她淡淡地说。

“雷蒙娜,你知道我不行。”西尼尔刚想发作,又控制住自己,“你知道我现在得靠你了,我会想办法考虑你的条件的,但这事得一步一步地来,首先你得把移植的事办妥,然后谈移居瑞士的事。”

“我一定要拿到移居的证据才会移植温顿先生的记忆,这一点是不可更改的,”雷蒙娜从来没有这样强硬过,她感到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就这样定了,你不同意可以杀了我,但我定要拿到证据才肯移植。”

西尼尔把一叠表格放在她面前,“你先在里面挑一挑,然后我们再商量。”

雷蒙娜把表格推在一边,“我可以告诉你,西尼尔,脑物质最多只能保存半年,过了这个期限,就一点用也没有了。”

“好吧,我尽快答复你,你知道,我还得跟西蒙诺夫将军商量,我们――”

“那就赶快商量去吧!”

在西德的不来梅港,一条商船正待启航,船长正在焦急地等待一个特殊的客人。几分钟后,这个人到了,他全身裹在雨衣里,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他的步态来看,他很矫健,也很年轻。

“施密特先生,请你将这个交给艾森伯格先生,一定要亲自交给他。”来人掏出一本书递给船长。

船长一声不响地接了过来,摇摇手,返回船长室。来人离去后,这条商船很快就启锚了。

“阿方索・巴克利?”雷蒙娜眼睛一亮,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生疏的,但照片上的那个人她却不会弄错,这是巴威尔・古比雪夫,但现在的身份是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钢琴演奏家。十七年没见到他了,想不到会在这堆表格中找到他。

雷蒙娜立即开始详细审核表中的数据,巴克利先生并不适合移植温顿教授的记忆,但她久久摸弄着那张表,不愿放下。最后她来到西尼尔的办公室前,坚定地敲了敲门。

“请进,”西尼尔放下手中的电话,“雷蒙娜,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

“是的,我决定了。不,应该说我选中了,”雷蒙娜把阿方索・巴克利的表格递过去,“我选中了他。”

西尼尔看了看表,一丝怀疑的神色出现在他那双特别发亮的眼睛里。“呃――你认为……巴克利先生最合适?”

“是的,只有他是唯一合适的人,我认为移植给他将会使我们国家受益无穷。”

“可是……”西尼尔不知道雷蒙娜认出了她的旧情人没有,最后他决定提醒她一下,“可是,我恐怕你见他……不会很愉快,因为他是――巴威尔。”

“是吗?”雷蒙娜故作惊讶地问,“真是巴威尔?我真不敢相信,我几乎……把他给忘光了。”

“你这么说我真高兴。”西尼尔半信半疑地说,“但愿旧日的不快不会影响你的手术,雷蒙娜同志,我们应该以事业为重。”

“这我知道,”雷蒙娜严肃地说,“别忘了,我是宣过誓的。”

“那么好吧,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西尼尔显得非常真诚地说,“西蒙诺夫将军已同意了你的要求,一旦这次手术成功,你就将移居瑞士,正式成为瑞士公民,我们将不再打扰你。”

雷蒙娜觉得这事好得难以令人相信了,但她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内心秘密。“谢谢你,”她的诚恳绝不亚于西尼尔,“我一定尽快把手术做完。”

“不是做完,”西尼尔意味深长地说,“是做好,做好,明白了吗?”西尼尔尽量不使自己露出恶狠狠的神态,“如果出了意外,你知道了们会拿你怎么办。”

雷蒙娜不由得震了一下,但她很快轻松地说:“我会成功的。”

“但愿如此。”

纽约市图书馆这天来了一个中年人,他是来还书的。他在外借部找到了赛蒙先生,把书交给了他。这一切在女馆员卡罗琳看来都非常自然。

赛蒙先生感受就不一般了,他把书翻开,仿佛在检查有没有损坏部分,然后颇不满意地说:“这书你借了多久了?”

“一个月了。”

赛蒙暗想,这时间太紧了。但他仅仅点了点头,“这几页有些损坏了,也许得罚款。”

“多少?”

“两美元。”

还书的人很爽快地交出两美元,拿了收据便离开了图书馆。

赛蒙先生把书放回书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手中多了一张小纸条。

阿方索・巴克利先生的头颅被打开了,雷蒙娜悄悄地割下一块脑物质,然后缝好刀口。巴克利捂着头,痛苦地呻吟着。西尼尔冲了进来,对着雷蒙娜大嚷道:“你的诡计我全明白,雷蒙娜,我会抓住你的!”

雷蒙娜突然醒了过来,近来她常做这种梦。她看了看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门外仍然有脚步声,这是西尼尔派来“保护”她的卫兵。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这种不自由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掉进这个陷阱。

雷蒙娜十六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一所特别的学院学习――莫斯科外交学院,因为她的父母都是外交官员,她从小就被训练使用俄语、英语、法语、德语。她本来是会成为一个女外交官的,但是一段愚蠢的恋情使她的生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在一次校际联欢会上,她认识了英俊的小伙子巴威尔・古比雪夫,巴威尔显然对她是一见钟情。他们很快开始约会,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她成了他的情人。

“娜塔莉娅,亲爱的,”巴威尔有些忧伤地说,“我们很快就不能见面了。”

“为什么?”娜塔莉娅吃惊地问。

“因为我被选到西蒙诺夫学校去了。”

“西蒙诺夫学校”在那些外交学院的学生眼中是高不可攀的,听说从那儿毕业的人都将终生居住在国外,享有最优厚的待遇,但能够入选的人非常少。

“巴威尔,你太幸运了!”娜塔莉娅羡慕地说,接着她捂住脸,悄悄地哭起来,“巴威尔,别扔下我,为什么你非得进那个学校?”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们不分开,”巴威尔偎到她身边:“你也去西蒙诺夫学校!”

“他们会要我吗?”她胆怯地问。

“当然会要,雷巴托夫同志已经看中你了。

娜塔莉娅・巴甫洛夫娜就这样成了西蒙诺夫特工学校的学员。她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巴威尔・古比雪夫进入这所学校的交换条件,他为了能到这所学校读书而招募了她。这一切她是在后来才知道的,但那时她已深陷其中,永远也摆不脱了。她恨他欺骗了她。

她相信自己迟早会惩罚巴威尔・古比雷夫的。

也许现在就到了惩罚他的时刻了。雷蒙娜・谢尔比再一次找出阿方索・巴克利的那张表,端详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轻声说:“巴威尔,为了你的自私和谎言,你必须付出代价!”

演出已接近尾声,阿方索・巴克利又一次感到了听众们的热烈反响。

他闭上眼,感受着音乐的力量,贝多芬的乐曲总是使他如醉如痴,他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完全能够抓住命运的缰绳,驱赶它,操纵它。他自己从一个近乎流浪儿的淘气精成长为一个世界著名的钢琴家就说明了这一点。

听众的掌声比他预计的还要热烈,他谢了三次幕,听众才勉强让他退场。

“巴克利先生,您的电报。”一个演奏员递给他一份电报,“刚才送来的,因为您在演出,不好打扰您。”他发现巴克利先生皱起了眉头,拆电报的手有些发抖。

“我母亲病了,”巴克利先生焦急地说,“我得去纽约呆几天。”

阿方索・巴克利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住宅。十年了,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可以风平浪静地度过去了,想不到他们并没忘记他。他知道对这种命令是不能讨价还价的,他只有去,无论是凶是吉,都得遵命。

大卫・赛蒙不知道自己等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来人手中将拿一份当天的《纽约时报》,翻到第八版。

他在纽约中心公园的一条僻静的长凳上坐下来。他对这项任务颇为不快,这样干有可能会暴露他,但上面的口气那么急那么坚决,他不敢怠慢。

来人是一个年轻女人,《纽约时报》第八版,没错。他翻开《华盛顿邮报》,专心地看了起来。女人在他身边坐下,他瞟了她一眼,突然感到自己愿意竭尽全力帮助她。

“带来了?”他用德语问。

“没有,要等到抵达目的地才全交。”女人的德语也非常流利。

“有照片吗?”

“有。”女人把手中的报纸塞给他,接过他的《华盛顿邮报》,“请尽快办理。”她站起身,姗姗离去。赛蒙先生真想挽留她再坐一会儿,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只好怏怏地目送她远去。

回到住所,赛蒙先生打开报纸,里面夹着几张照片和一张纸条,他必须马上把这些东西送出去。

“她去了中心公园,同这个男人坐在一条长凳上,”弗拉索夫把一张快照递给西尼尔,“他们交换了报纸。”

西尼尔审视着照片,“好,干得不错,”西尼尔微微一笑,“查一下这位痴痴望着雷蒙娜・谢尔比小姐的人是谁。”

“要不要把她――”弗拉索夫指指太阳穴,建议道。

“不,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还需要她。”西尼尔摆摆手,“好,你去吧,我要同巴克利先生谈谈。”他关上门,走进里间,阿方索・巴克利从床上坐了起来。

“舍伍德先生――”

“叫我西尼尔吧,”西尼尔亲切地说,“对这事你有什么想法?我是说选中你作为记忆移植人。”

“我很荣幸,”巴克利觉得这个任务还算比较安全的,唯一的遗憾是为此得回苏联,不过,一旦移植了……他感到这个机会很难得,于是,主动地说,“我很高兴选中了我,感谢你。”

“不是感谢我,阿方索,”西尼尔狡黠地说,“应该感谢的是雷蒙娜,啊,说这个名字你一定很生疏,我是说应该感谢塞琳娜・约翰逊,还是想不起来,那么这样说吧,应该感谢娜塔莉娅・巴甫洛夫娜――”

“她?”巴克利几乎跳了起来。“是娜塔莉娅?”

“她现在已是著名的脑神经专家了,”西尼尔告诉他说,“这次行动成功与否,全看她了。”

“她为什么选中我?”

问得好!西尼尔想,是很可疑。但他决定不把这话说出来,他需要测试一下雷蒙娜,即使牺牲了阿方索・巴克利也无妨――他如果不在这次行动中出一把力,也许就白白培养他这么多年了。

“因为你的条件完全符合移植的要求,”西尼尔向他保证说,“巴克利先生,别忘了,一时接受了移植,你就是我们国家最宝贵的人才了。等你完成了任务之后,我们会让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去,你的财产将使你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如果移植失败怎么办?”阿方索・巴克利担心地问,“也许我会成为白痴?”

“不,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担心!移植失败的话,你会仍然是阿方索・巴克利,一个伟大的钢琴家――”

“那么娜塔莉娅会怎么样?”

“你很关心她,这很好,”西尼尔点点头,“怎么说呢?直说了吧,如果移植失败,她将受到一定的惩罚。所以你瞧,她绝不会……玩忽职守的。”

阿方索感到放心一些了。他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逃避这次手术是不可能的,你无论躲到什么地方,西尼尔一伙人都能把你找出来。现在他必须争取娜塔莉娅的合作,无论她曾经有过多么大的怨恨,他都希望能重新赢得她,因为他的命运已操在她手里。

阿方索第一次感到自己成了命运的奴仆,他对自己掌握命运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娜塔莉娅,真想不到是你!”阿方索・巴克利由衷地说。

“请叫我雷蒙娜,娜塔莉娅已经不存在了。”

雷蒙娜平淡地说。恨了这么多年以后,她发现自己已不再那么恨他了。也许一个人的恨是有限的,用了就不再存在了。她现在回想起那一切,更多的是鄙视他。

“雷……雷蒙娜!”阿方索惊异地发现她仍是那么美丽,而且更添了一种成熟的风韵,他有些后悔当时那样对待她,但没有那时的所作所为,他也许仍在哪台机床边流大汗。生活是残酷的,为生活所迫而做的事不能由本人负责,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感到好过多了。

“巴克利先生,我们来谈谈手术,”雷蒙娜把他带到一台仪器前,往他头上戴了一个像钢盔一样的东西,连眼睛也遮住了。“这是测脑仪,我下面要问你一些问题,包罗万象的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也可以撒谎,我都知道,我只是要判断一下移植的正确位置。”

“好的,开始吧,希望能快点结束。”阿方索感到有些恐惧,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新型的杀人武器。

“你的年龄、籍贯、职业。”

“这你都知道,”阿方索不快地说,“你要我说哪个籍贯?我有很多。”

雷蒙娜没有回答,只在数据本上记下了什么。“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阿方索又抗议了:“你究竟要我以巴克利的身份回答还是以古比雪夫的身份回答?”

他没有得到答案。

“你最爱的人?”

“雷蒙娜。”阿方索乖巧地说。

“最大的遗憾?”

“把我心爱的女友抛弃了。可是,我那时没有办法,我……”

“人生的信条?”

“扼住命运的咽喉。”

提问持续了两小时,几乎把什么方面的事都问到了,雷蒙娜的本子上也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几大张。她取下测脑仪,对他说:“好,你已通过了测试,马上就要为你手术了。后天,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雷蒙娜,”阿方索叫住她,“难道我们不能谈点――手术之外的事吗?”

“你想谈什么呢?”

“一切,你和我,我们的未来。”阿方索有点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赢得她的原谅和帮助还是重又对她产生了不可遏制的爱,也许二者兼而有之。“雷蒙娜,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我知道你恨我,但也正因为我的……自私造就你的今天。雷蒙娜……娜塔莉娅,我……”

他搂住雷蒙娜,发现她并没有反抗,便更放肆了。雷蒙娜顺从地让他把自己放到那个小沙发床上。

“巴威尔,十九年过去了,从我们第一次到现在已经十九年了……”雷蒙娜喃喃地说。

阿方索亢奋起来,他殷勤周到地侍候她。对于自己命运的掌握人,他是从来不敢怠慢的。

西尼尔从监测器上目睹了这一幕,他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也许他把她征服了。”

卡尔・布鲁克真有绝处逢生之感,在他完全放弃了找到温顿教授失窃的记忆这一希望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掌握了可靠的线索。只要一切安排得当,他就可以把那宝贵的记忆夺回来。

“裘德,这真是天下奇迹!”布鲁克上校钻出汽车,边跑边对助手说,“但愿这不是一场梦。”

他们匆匆走进中央情报局在兰格利的大楼,来到七楼的副局长办公室。

“布鲁克,”副局长罗纳德・塞维尔海军中将也很兴奋,“情报绝对可靠,是我们的西德同行告诉我们的。”

布鲁克看了看那份情报,“这么说,记忆已经移植给这位阿方索・巴克利先生了?”

“看来是这样,”塞维尔中将点点头,“昨天苏联已邀请波士顿交响乐团访苏演出,这从侧面证实了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巴克利先生曾去纽约看望他母亲,这从时间上也说明他完全有可能是被移植的人。”

“我们可以在他出国访问演出之前抓住他!”裘德・克恩摩拳擦掌地说。他面临的处罚看来要由这位巴克利先生承担了。

“这事还得局长批准,”副局长说,“我估计一定会有人暗中保护他。如果发现他们无法将他活着带出美国,他们也许会就地干掉他。那么,温顿教授的记忆也就永远地消失了。”

情报局局长蒂龙・特拉维斯走进副局长办公室,他已年近六十,花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睛暗示着他的阅历与狡黠。他干情报工作已有四十个年头了,被东西方国家情报机关称作“老狐狸”。

特拉维斯的公开身份是法官,但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中央情报局的工作上。“我想问几点,”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第一,西德同行从哪里搞到了这份情报?”

“直接从雷蒙娜・谢尔比小姐那儿,”副局长说。“她求助于西德情报机关,想移居西德,所以她提供给西德情报机关的消息,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正确的。”

“绝不会是苏联人的烟幕弹?”

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肯定地说“是”还是“不是”。

“他们有什么必要搞这样一个烟幕弹?”裘德问。

特拉维斯局长望了他一眼,不屑回答这个问题。“第二,西德同行为什么要把这个情报透露给我们?”

这个问题引起了其他三个人的沉思。最后,副局长塞维尔说:“这些的确都很可疑,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按兵不动,也许他真是被移植了记忆的人呢?”

局长点点头,“我的意思是要多作几种准备,现在还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谢尔比医生。没有她,即使我们抓到阿方索・巴克利先生也无济于事。”

四个人研究了整整一天,在裘德看来,已经安排得天衣无缝了,他的任务是不露痕迹地抓住阿方索・巴克利。

手术完成后,雷蒙娜发现西尼尔・舍伍德对他的监视似乎放松了,她可以自由地出入那幢大楼,但她知道表面上的放松恰恰暗示着秘密监视的加强。他们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她忐忑不安地想,也许应该采取更主动的措施,让西尼尔・舍伍德这个最不信任人的家伙信任我。

“西尼尔,”她焦虑地说,“你的诺言没有兑现!你说过一旦手术做完就让我移居瑞士的,可现在――”

“雷蒙娜,”西尼尔温和地说,“我说的是手术成功之后,现在我还无法证明移植已经成功了。”

“那还得很久才能证明,至少得在巴克利先生回到苏联之后。”

“正是这样,我们会很快送他回去的。他将随波士顿交响乐团赴苏联访问,然后,他乘的飞机会失事,他将成为空难史上的一个名字,这样就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一点了。”

雷蒙娜打了个寒噤,间谍战中的残酷事实她已司空见惯了,但为了送出一个间谍,不惜陪上整个交响乐团的性命,她还难以接受。要知道,波士顿交响乐团是世界一流的交响乐团,想到那些人将随着飞机的爆炸而粉身碎骨,雷蒙娜不禁感到一阵恐惧。

“我们准备随后送你回国,”西尼尔边说边观察着雷蒙娜的反应,他发现她竟无反应。西蒙诺夫学校的毕业生是世界上最能隐藏真实感情的人。古尼尔不知该为此高光还是为此烦恼。“一旦你的‘病人’完全恢复了正常,我们会让你移居瑞士的。”

雷蒙娜点点头,“我希望这事尽快办好。”

“顺便说一句,”西尼乐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在阿方索・巴克利先生的大脑里做了什么手脚,你知道,那将会对你有多大的危害。我们对那些破坏我们事业的人是绝不会留情的,无论他逃到哪个角落,我们都能把他找出来,然后――”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处死他。被人四处追逐的日子可不好受,雷蒙娜,我认为必须提醒你这一点。”

“谢谢你,”雷蒙娜平静地说,“所以我请求你们批准我移居瑞士。”

“我会为你办好的。”

雷蒙娜回到自己的房间,沉思起来。西尼尔究竟知道些什么?他这番话也许是一般的恐吓和警告,也许是有的放矢。不管是什么,雷蒙娜知道自己已走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她只能按自己的计划向前走了。

左边领子里装的是剧毒药丸,一咬就可以当场死亡;右边领子里装的是小型发报器,危急时可以呼救。阿方索・巴克利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用上左边的衣领,他为什么要死?就为了保全那块该死的记忆?

他得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他马上就会被送回苏联,在那儿他当然会受到极好的照顾,但他也必须拼命使用温顿教授的那块记忆。当他把精力用完或是当工程完工时,他将会怎样呢?也许会被当作英雄供奉终生,也许会像癞皮狗一样死去;也许会为了封口而让他悄无声息地消逝,搞一次车祸或火灾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他想到叛逃。他从来没有信仰过什么主义,他只想摆脱贫困,出人头地。他成功了,在西方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后,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负有特殊使命的,如果不是这个雷蒙娜,他也许一生都不会被派上什么任务。叛逃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容易。

巴克利感到实在难以作出选择,两条路都很危险,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怎么样做能获取最大利益就怎么做。

他打开钢琴,随意弹了一阵,发现自己并没因手术变成白痴。他原以为雷蒙娜会借此报复他一下,但他发现她并没有这样做。他以男性的魅力征服了她。他想,也许她曾经想要惩治我,但我使她放弃了这个主张。

他向窗外望了望,外面没有一个人影,但他知道就在这附近,西尼尔・舍伍德派来的人正在“保护”他。

但他不知道在他右边衣领里装着一颗微型炸弹,一旦有什么意外,只要手握遥控设备的那个人一按键钮,他的头就会被炸飞。

“波士顿交响乐团赴苏演出前为美国听众作临别演出”,裘德・克恩打量着海报上这几个醒目的大字,再一次把自己的行动方案检查了一遍,认为几乎是万无一失的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彼利・洛克菲勒先生配合得怎样了。

裘德走进演出厅,坐在第二排正中,他在那儿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一手导演的那幕惊险剧。他左右环视了一下,听众们正在陆续到达,有几个人在热烈争论乐曲选择方面的问题,他看不出哪些人有可能是阿方索・巴克利先生的秘密保护人,他们将怎样保护他。

阿方索・巴克利先生穿着他那套已为观众所熟悉的黑色西服出场了,他首先为自己与观众“久违”了一段时间而抱歉,然后他走到钢琴边,开始演奏。

一曲未完,大厅突然变得一片漆黑,钢琴声暂时停了一下,接着又响了起来,听众报以热烈的掌声。黑暗中,有人宣布由于电气公司工人罢工,造成本市大面积停电,不过,演出厅已开始自己发电,马上即可重回光明。

话音未落,大厅又亮了。阿方索・巴克利先生似乎完全不受罢工影响,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弹奏。裘德・克恩细心地打量着巴克利先生,发现他方才穿的浅黄色衬衣已变成了浅灰色衬衣。他的唇边浮起一丝微笑,站起身,向演出厅外走去。

彼利・洛克菲勒开着阿方索・巴克利的汽车回到巴克利的住宅。后面似乎并没有车辆跟踪,他松了口气,像进自己家门一样熟悉地打开大门,拧亮前厅的灯,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一切正常。他关了前厅的灯,向二楼走去,楼上的电话正在响,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取下呼筒。

“我是阿方索・巴克利。”

“你好,宝贝,听得出我是谁吗?”这是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彼利愣住了。他接受任务时只知道以巴克利的身份演奏完下两支曲子,然后开车回巴克利住宅,美美地睡上一觉就行,没有人告诉他巴克利先生与情妇有约。

他支吾着,“啊,是你,宝贝,我――”

“你忘了我们的约会吗?”女人开始撒娇了,“你今天好像很反常,宝贝。我在老地方等你。”

彼利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正在犹豫,那个女人已挂上了电话。他感到事情不妙,自己已露出了破绽。他开始拨裘德・克恩给他的一个电话号码。如果他们已顺利地将巴克利先生带到了秘密监护所,他即便暴露也没什么了。

彼利先生刚刚拨通电话,就听见一声巨响,他的头被炸成了碎片。

从西尼尔・舍伍德那阴沉的脸色上,雷蒙娜就知道阿方索・巴克利先生出了问题,但她决定等西尼尔先把这个消息说出来 。

“很不幸,雷蒙娜,”西尼乐懊恼地说,“巴克利先生……”他耸了耸肩,算是把话说完了。

“他暴露了吗?”

“是的,美国人盯上了他,他们在他演出的时候劫持了他,所以我们只好――”

雷蒙娜听到巴克利的死讯,心情并不像预计的那么痛快。也许他也是个可怜的人,想支配命运却仍然被命运所支配。

“这么说,温顿教授的记忆――化为灰烬了?”她遗憾地问。

“是的,我们不能让他的记忆又落入美国人之手。这样一来,至少我们双方是平衡的,当然,我们本来是可以超过他们的……”西尼尔目光锐利地盯着雷蒙娜,“你认为这个秘密会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雷蒙娜感到内心深处好像被人刺了一刀,但她的脸色和眼神依然是非常平静的。“我想这只能是内部的人透露出去了。”

“我也这样想。问题是,这件事只有我们俩知道,你不会认为是我泄露出去了吧?”

“别忘了,巴克利先生本人也知道,”雷蒙娜缓缓地说,“你能担保他不想借此机会逃走?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的,要知道,巴克利先生一旦回国,他只能生活在某个偏僻的地方,被人逼着拼命地工作。”

“对于这一点,遗憾得很,我们已无法弄清了,”西尼尔耸耸肩,“不过,雷蒙娜,他并没有逃出去,一颗微型炸弹就要了他的命。你认为我们的防范措施做得怎么样?”

“我认为你做得万无一失。”雷蒙娜改变了话题,“我想,我的工作已干完了,你什么时候让我移居瑞士?”

“我想不会很久了。”西尼尔叹了口气,“雷蒙娜,我们会想念你的。”

“谢谢。”

雷蒙娜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感到西尼尔这么爽快地让她走有些不合常情。她想到阿方索・巴克利的死,感到一阵不寒而栗,间谍是没有自由的,你掌握的机密越多,所冒的风险越大。她预感到自己在劫难逃,等待她的将是不断的逃亡和躲藏,什么时候她失误了,什么时候她就将离开这个世界,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会去试一试。她毕竟才三十五岁,人生的道路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是,她能战胜这些强大的敌人吗?

“我愿意与你们合作,”阿方索・巴克利急切地表白说,“我甚至想过叛逃到你们这边来。但是,我怕――”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男人一眼,拿不准要不要把话说完。

布鲁克上校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好吧,既然是这样,我们愿意与你合作,待遇将是非常优厚的,这你知道,但如果――”

“我请求你们保护我的生命安全,”巴克利先生可怜巴巴地说,“他们很可能会派人谋杀我,他们会无孔不入地――”

“行了,”布鲁克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请告诉我们雷蒙娜・谢尔比医生在什么地方,还有你那些同伙、上司。至于你的安全,我想我们会比你更关心。”

阿方索・巴克利垂下头,这就是间谍的下场,间谍的命运。你只是一件工具,需要的时候就用你,不需要的时候就毁掉你。

布鲁克接着说,“我们会抓住雷蒙娜・谢尔比的,一定会的,希望你在这一点上能配合我们,那将对你有好处。”

巴克利毫不犹豫地将雷蒙娜现在所在的位置告诉了布鲁克上校。

想到雷蒙娜也将落入美国人手中,巴克利心中好受多了。就算两个人都难逃一死,那也比他一个人去死要好,如果能让全世界的人跟他一块死,他会认为死是一件美妙的事的。

西尼尔・舍伍德一向认为自己神机妙算,这一次他也不相信雷蒙娜能骗过他,他已经拟定了一个一箭双雕的行动计划,唯一的遗憾是缺少一个能完美地执行这个计划的人。他手下的人不那么得力。

助手弗拉索夫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递给西尼尔一份电报。“舍伍德先生,”他小声说,“这是13号情报员送出来的。”

西尼尔・舍伍德看了一眼电报,果然不出他所料,阿方索・巴克利还活着,炸死的只是他的替换者,那个可怜的彼利・洛克菲勒。如果他估计的另外两步也不错的话,他不必担心巴克利先生完满地进行宙斯工程的设计,因为阿方索・巴克利先生并不符合移植条件,他已同国内的专家们交换过这方面的意见了。

雷蒙娜选中阿方索・巴克利一定是有她的用心的,她恨他,要惩罚他。她知道一旦美国人知道温顿教授的记忆在巴克利的脑子里,一定会追踪他,在万不得已时会干掉他。而苏联人如发现美国人弄到了巴克利,也会追踪他、干掉他。巴克利移植记忆的事只能是雷蒙娜透露出去的,因为她不透露就不能起到报仇的作用。这一切都是昭然若揭的。

问题是雷蒙娜同纽约市图书馆的赛蒙先生接过头。根据西尼尔所掌握的情报,这个赛蒙先生是西德情报机关的联络员。这说明雷蒙娜还有更大的花招。如果她想得到西德情报机关的帮助,她必须有所报答才行。她用什么来报答呢?西尼尔的答案是:温顿教授的记忆。这个条件是诱人的,因为谁掌握了温顿教授的记忆,谁就将成为世界上唯一的强国,其它国家就会臣服在这个国家脚下。

遗憾的是雷蒙娜是唯一能移植记忆的人,她又是掌握着温顿教授记忆的人,她可以带着这份记忆去任何一个国家。但她知道一旦被查觉,人们就会追踪她,所以她耍了个花招,让美苏两国都认为温顿教授的记忆已经化为灰烬了。

“弗拉索夫,请你告诉13号情报员,把阿方索・巴克利先生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去。”西尼尔吩咐说。他知道,这样一来,就万无一失了。如果雷蒙娜果真将记忆移植给了巴克利,这样做会使他永远无法使用这份记忆;如果情况相反,雷蒙娜并未把记忆移植给巴克利,美国人只能为巴克利的死感到万分懊丧,但不会想到继续追踪雷蒙娜了。

弗拉索夫离去后,西尼尔长长地舒了口气。现代间谍工作真是太复杂了!他为自己的老谋深算十分自豪,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过一次失误。

张晓雨 图